如何是高明的寫作?── 重讀《西廂六論》剳記

3134阅读 16评论2010-01-26 黃志華
分类:

 
  檢讀一本很舊的小書,牧惠著的《西廂六論》(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1月初版),作者牧惠談到金聖嘆的說法,認為高明的藝術家,不僅洞天福地可以寫得駭目驚心,吸引讀者,而且還有本領把一鳥、一魚、一花、一草以至一毛、一鱗、一瓣、一葉都寫得引人入勝。
 
  金聖嘆以《西廂記》裡的「請宴」為例,在這之前的「寺警」,寫的是賊軍圍攻,危在旦夕,在這之後的賴婚,寫的是夫人賴賬,兜頭涼水;這類情節,屬於大波大浪,就像洞天福地那樣比較容易寫得駭目驚心。而夾在這中間的《請宴》,寫的只不過是「紅娘承夫人命請客走一遭」,區區小事,「此豈不至輕、至淡、至無聊、至不意」的一草一葉了嗎?但是,《西廂記》作者卻把這一折戲也寫得很好,很有戲。它不僅寫出紅娘,而且把張生、鶯鶯「一雙兩好之無浪浮浮熱熱脈脈蕩蕩,不覺兩邊都寫盡」。
 
  換句話說,金聖嘆認為,即使非常平凡、單純的情節,也應當可以寫得娓娓動人。而金聖嘆所指出的這番道理,自然不僅是戲劇創作適用。所有文字創作,都是適用的,包括歌詞創作。
 
  有時歌詞創作愛好者總苦於沒有「秘笈」,但其實工夫在「詞」外,從精彩的電影、廣告片、小說、散文裡,一樣可以悟道,一樣可以省悟高明的寫作心法。
 
  話說回來,牧惠由《西廂記》而聯想到《紅樓夢》,他認為曹雪芹高明之處乃是不去追求那些令人吃驚或感到怪異的故事情節,而是更注意去描寫日常生活的平凡小事,甚至是吃一餐飯,喝一杯茶,行一次酒令,拌一次嘴,寫一首詩那樣一些完全屬於一草一葉的凡人小事。

 

  金聖嘆謂:「文章最妙,是先覷定阿堵一處,已卻於阿堵一處之四面,將筆來左盤右旋,右盤左旋,再不放脫,卻不擒住。分明如獅子滾球相似。本只是一個球,卻教獅子放出通身解數,一時滿棚人看獅子,眼都看花了,獅子卻是並沒交涉。」「夫題有以一字為之,有以三、五、六、七乃至數十百字為之,今都不論其字少之與字多,而總之題則有其前,則有其後,則有其中間。抑不寧惟是已也,且有其前之前,且有其後之後。且有前之後,而尚非中間,而猶為中間之前。且有其後之前,而既非中間,而已為中間之後。此真不可以不致察也……」

 

  且以《西廂記》的「前候」一節來說,如果只是籠統地寫,不過是:紅娘去看張生,張生央紅娘帶信,她答應帶,三言兩語就完,乾巴巴地毫無藝術魅力。現在的寫法是,紅娘在去見張生之前,把張生的功勞表了一番,將老夫人的言而無信訴了一番,又把因此而引起兩個主人公的相思述了一番。用金聖嘆的說法,這些就是「先寫前之前」。到了張生那兒了,紅娘還不馬上進去,而是用唾津兒濕破窗紙往裡偷瞧張生。這是寫「中間之前」。終於見面了,紅娘卻又不肯給張生傳簡,並把傳簡可能發生的後果作了估計。這才是「中間之中」……

 

  有云「魔鬼在細節裡」,事實上文字創作者的功力也是表現在細節裡。正如牧惠說:「同是吃酒,《水滸》的英雄是一種吃法,《紅樓夢》的小姐是一種吃法。同是水泊英雄,同樣豪爽,武松的喝酒同魯智深的喝酒也不一樣。大觀園裡的小姐,由於個性、嗜好、體質以及她們當時那種極微妙的內心活動的種種差別,她們每個人的喝酒也很不一樣……文藝創作就得區分而且表現這種極其微細的差別。」

 

 

 

 

 

 

 
 
 
 
 
 
 
 
 
 
 
 
上一篇:在《Music Bus》寫的周年感言 ── 歌評往事(163)
下一篇:周聰在1950年代的貢獻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