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些,再讀這十多篇訪問,心情便很不一樣,竟變得沉重了。
事實上也聯想到,筆者近月來曾去研究五、六十年前的一位能一手包辦詞曲創作的粵語歌創作人 ──梁漁舫,發覺他的作品內容並不一般,但誰又在意過?而他的生平甚或只是一言一行,似是全無鴻爪泥痕。近一點的,一九七零年代後期的陳健義,筆者也是近日才突然發現他曾以西方民謠的方式創作了許多首粵語歌,由於陳的作品對當時的歌迷來說,相信是屬於「偏鋒」,故此幾乎是一首都沒有流傳開來。但陳的實驗精神,委實不應忘記!我們不應任由歲月把他們的事跡偷走!
然而歲月的能力太超乎常人了,彷彿有千萬隻手,而想與這位神偷對抗的有心人卻是寥寥無幾,力量是如此的懸殊。
黃霑走了、林振強走了,還有葉紹德、蘇翁、周聰等等都走了,好應該為他們的事跡保留點甚麼,但誰來做,又誰給予金錢支持來做?
十分同意
當然,每個人都是一卷窮一生也讀不完的巨著,而這本小書,又如何可能載得下十六卷讀不完的巨著,只期望能努力做到以小見大,以少總多。欣慰的是這裡算是包含了香港粵語歌詞人的老中青三代,當中讓我們看到,對作品內涵的追求,其實是代代相傳的,從未有斷層,只是言之有物之作,往往被排擠出主流之外,不細心發掘,就只會錯覺認為流行曲世界除情歌以外別無所有!
不過,也確有一些方面是出現斷層而不大為人察覺的。像先詞後曲的創作方式,上文提及的梁漁舫及他的同輩創作者如胡文森、王粵生等,都是精於此道的。基本上,從一九三零年代至一九六零年代末,原創的粵語歌作品(包括許多廣告歌),大部份都是以先詞後曲方式寫成的。七十年代陳健義的粵語民謠作品,也多有先詞後曲的成份。而歌詞巨匠盧國沾,尚有若干首大作是以先詞後曲的方式寫出來的,但盧以後,這種作法卻似乎是「非法」的!以至現在,人們一提到粵語歌詞,就認為只可以是「填」的。歲月這位神偷,又一次播弄我們!
據說《歲月神偷》裡再現了某些香港精神,但說到香港精神,筆者相信粵語流行歌詞裡印記着的也不會少,而作為這許多印記的刻銘者 ──寫詞人,更是百分百香港精神的化身。不是嗎?香港寫詞人實際上都不是作詞人而是填詞人,中國的先一輩領導人尚且曾勸年青人少寫舊詩詞,因為舊詩詞的格律儼如桎梏,難以暢所欲言云云。可是填寫粵語歌詞比依舊詩詞格律創作還要難上幾十倍,偏偏香港寫詞人都愛向虎山行!學者常說古人倚聲填詞每每會因聲害意,香港詞人倚聲填粵語歌詞固然有因聲害意的時候,但更多時候是逼出佳句佳篇來,所以填得出色的作品是以百以千計的,其中不乏人情世態的刻劃,也有許多奇思妙想、真知灼見。這種勇於從桎梏裡掙得表述上的隨心所欲,當是香港人精神之一!筆者只是不甘心,為甚麼我們的詞人一直毫無異議的去「填」,而不能反客為主,把詞「作」出來,詞人是否都已經被曲調「奴役」慣了,受桎梏束縛慣了,不被逼迫佳句佳篇就出不來嗎?
讀罷十六位詞人的訪問,很為粵語歌詞文化的璀璨而自豪,也衷心期望粵語流行曲不死,期望香港詞人既秉承「填」的精神,又能重拓「作」的天地!
二零一零年三月下旬
黃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