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於昨天發表在《信報》「影音地帶」版「詞話詞說」專欄,見報標題是「詩人填詞具消極意義」。
在網上見到一篇評論,評的是新詩詩人胡燕青近期寫的一首含宗教信息的粵語歌詞。
胡氏這粵語歌詞,被評有四個地方不協音,當中有一處應須四個字全填陽平聲的諸如「文盲詞人」才易協音的,卻填了四個很高音的字:「諸位安心」。文字和語法方面,則被評有若干毛病,包括文白夾雜、用詞不當、句子不通以及不當簡稱等。
比如說詞中有一句「房內氣溫高過個煲」,批評者認為這個比較句子,因為漏掉個「熱」字,變成「房」只跟「煲」比較,是不通的。又如詞中另一句「楓、柏、鴨寮、大埔與青山總不枯竭」,就被評為使用了不當的簡稱。真的,把「楓樹街、柏樹街、鴨寮街、大埔道、青山道」這些位於深水埗的街道名字,省略成「楓、柏、鴨寮、大埔與青山」,甚感不妥。
巧的是筆者一月底在本欄因張大春和周華健合作的《江湖》而有感地憧憬:「到某天,香港的唱片界真有意找一位本土作家包寫一整個專輯的歌詞。比如以下的作家,都應是目標:洛楓、胡燕青、李碧華、黃碧雲、王良和等等,但問題是,要他們忽然去填詞,可能根本難以適應,以致作品成績大打折扣。」而且也指出港台作家介入流行曲詞寫作之別:「台灣作家是寫詞,我們的作家是填詞」──寫詞何其易,填詞何其難!
想不到原來胡燕青已經嘗試填起來,而實踐上看來真是未能適應,致有那些網上批評。
也恰巧近日有位年輕朋友向筆者訴說困惑:感到寫新詩的風格都表現不到在詞上……而筆者的回答是:「粵語歌詞的限制實在太大,寫的過程,往往就是一個『耗損』的過程……往往要填上一百首甚至兩百首,熟練至真能『生巧』,寫起來才感覺得到隨心所欲、揮灑自如。」
難得新詩詩人願意來填寫粵語歌詞,但即使是新詩詩齡甚高的胡燕青,當要嘗試填寫難度奇大得像縛住雙手雙腳去跳霹靂舞的粵語詞的時候,一樣是避不開那個「耗損」的過程的。胡燕青的詞作被網上的詞評不客氣地批評了其中的缺點,倒希望她不要太介意,能繼續多嘗試一下,多寫它幾首,就應該可以寫得順暢些,最好能寫到「生巧」的階段,則粵語歌詞的國度將有嶄新的「詩人之詞」出現,不必來來去去只有也曾當詩人的林夕的「詩人之詞」,這當是歌詞愛好者之福。
再說,只一個新詩詩人來寫,是太少了,最好再多幾個。問題可能是,哪有這麼多全新曲調讓他們填?填了又會是誰唱?一想到這些現實問題,便會感到憧憬還憧憬,卻很可能不切實際。
記得林夕早在他初出道的時候,曾寫過一篇「一場誤會──關於歌詞與詩的隔膜」,並在文中說過「覺得寫一首好詞比寫一首好詩還要多費氣力……寫歌詞的難處正在於兼顧,討好聽眾,又要討好自己的藝術良心,而寫詩的相對易處,便是可以豁出去,不顧一切追求心目中的表達藝術形式」。
所以退一步地,消極些看,讓本土的知名作家,尤其是新詩人,都多來試試填寫粵語歌詞,至少能讓他們體驗到箇中的難度是何等的大,也體驗到歌詞與詩的隔膜何在,從而應會更懂得怎樣欣賞流行曲詞人的作品,也會對粵語歌詞中的輕微瑕疵多些寬容。繼而,可能會更樂於以詩人的眼光推介精彩的粵語流行歌詞。